透瓷冥思
萬仁輝
廣東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舘舘員
景德鎮陶瓷大學中國陶瓷文化研究所研究員
內容提要:瓷,作為物質、器物,它是人類對地球原始物質的改變和再造,它與人能有物質和精神的溝通嗎?
關鍵詞:瓷 磁 冥想 冥思 物質 心靈 溝通
舊時,瓷與磁通;而后,磁字有另一層面的廣義升華,這一字符常常出現在科學技術、理論物理等文庫中。然而,在陶瓷文化研究領域,它們仍舊相通,只是磁與瓷已漸行漸遠,而瓷與陶則糅合為陶瓷的大概念。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東、西方都曾流傳著手握水晶,凝神許愿,皆得以償的說法。我曾于多種參考文獻里讀到過有關上述內容卻寓函了西方珠寶商人的潛廣告的科學小品文。
然而,無獨有偶,早在我讀到上術介紹文章之前的六十年代初,我已觀察到類似的一種文化現象——我國上層社會也短暫流行過一段握瓷玩瓷,冥想許愿的小風潮。由于隨后席卷而來的社教運動和緊接著的文革風暴,這一小風潮很快無疾而終。記得我和老師所在的小美研室有個王筱蘭老師,是當時少有的女性陶瓷美術設計師,她的畫桌就在我和我老師的畫桌后面,我的老師有時外出,就委托她教我。我常常看到她手握瓷珠子靜坐或肅立于窗前,或凝望蒼天,或閉目沉思,有時甚至彷佛念念有辭。其中玄機和奧秘,她從來也未向我們說過,但她曾向我們講述過她小時候的與此文化行為相關的真實故事。
王筱蘭老師是民國時期“珠山八友”之一的王大凡老先生的小女兒,據說自小孱弱多病。有一次她無端暈厥過去,直至請來大夫都無濟于事。大人們在一旁慟號而慌亂無措,眼看回天無力,在場的一親戚知道她喜歡玩瓷珠子,竟于情急之中拿來一粒瓷珠子塞到她的手里并呼喚她的名字。奇跡居然出現,她慢慢蘇醒過來,給破涕為笑的大人們還以一個微笑。從此,瓷珠成了她的護身符,據說一直佩戴到成年。
一九六四年初,好像是時任景德鎮市長的尹明和陶瓷生產銷售方面的的幾個官員葉銀、王岱宗在藝術瓷廠黨委書記方哲夫與廠長張松濤的陪同下來到小美研室,他們從提包里取出七八顆已燒制成瓷的高白釉果,那些釉果潔白溫潤,瑩亮通透,如今回想起來,其質感之凝重可人不輸于羊脂白玉,讓人見了,有恨不能吻之舔之的沖動。這些釉果,小的盈寸,大的約莫七八公分,都是不甚規則的自然流鑄球體,挺象小饅頭或扁蛋,少數接近規整圓球。據我想象,這些用純高白釉果燒制成的小球,在高溫燒至熔融狀態時會軟塌甚至扁平流動,因為它們里面肯定沒有用瓷土作骨架,否則不會有這么通透。然而,他們顯然成功地完成了這科學和藝術的創造,我不知道他們怎么能在燒成時控制得這么穩定,而且釉果與承托窯具(匣墊)接觸面,經過精心的拋光處理。
他們拿來這些釉果是為要作釉上彩繪。由于方哲夫書記和張松濤廠長的推薦,他們要求涂菊清老師畫小魚和青蛙,鄧肖禹老師畫草蟲,其中一個最大的,想請王莜蘭老師畫仕女。但王筱蘭老師有個條件,她要求留下一顆,那怕是最小的。然幾經交涉而未果,因為領導們說,這些都是要盡快悉數交給省領導甚至轉中央的。但他們承諾,過些天,還將請老師們去紅星瓷廠,畫些釉下青花和釉里紅的瓷釉果,屆時,可以協商叫他們多做一兩件。后來,這一承若果然兌現。張松濤廠長展轉取回了一件涂老師畫的釉下青花《青蛙水藻》釉果:一只活潑的青蛙伸展四肢,在水藻間游弋。青花鈷料,透過肥厚白膩的釉層,折射出的青蛙,活脫脫像在水里,確實愛煞人。但是最終,這件寶物并沒有到王筱蘭老師手里,其蹤何處,不得而知。然而至此,自上而下,已有對這些器物的公開傳說:上層不少高級領導特別是他們的夫人非常喜愛;據云常常把玩之,可以清心益智,諸愿得償,延年增壽,神驗勝過玉器、寶石。倘真如此,我不知道他們是否也會有像王筱蘭老師一樣的透瓷養神冥思的行為過程。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在九華山皈依仁德大法師,被賜法名圣暉。因我名字里是個輝字,大法師摸著我的頭頂,沉呤示偈:“……連你,我現在有兩個弟子叫圣輝,你有藝名仁暉,就以暉字區分吧。我這兩個弟子都將成就大事……”后來,盡管輝、暉通用,他與我就象磁與瓷——師兄圣輝成了中國佛教協會副主席,他升華為常常出現在政治和宗教新聞報導中的明星;而我,只是默默無聞的玩著我的陶瓷和收藏。
皈依翌年,我親手為仁德大法師繪制了一張彩色瓷板畫像并親奉九華山。臨別,大法師問我生活中最喜歡什么?我答曰:陶瓷!大法師點頭囑曰:既是所愛,當常懷之,常佩之,常撫之,常握之,乃至于打坐冥想之時……于是取出一串佛珠贈我。我一看,陶瓷的,而且僅從其沉著內蘊的寶氣看,便知是件傳世靈物。其實,我并沒有明白大師的偈囑,只是心中暗驚:難道透瓷冥思真有佛緣禪機?大法師洞察一切?后來我才知道,佛學中特別是南傳佛教的冥思之修,是貫穿于修持者全部生活的意識行為和下意識行為中的全天候功課。亦因而,又聯想到兩千三百年前屈原《楚辭.九章》中 “懷瑾握瑜兮,窮不知所示” 的妙義應該不僅僅在于對人和玉之美德的贊嘆或對社會的質疑,而更應是出自于心靈的感驗和對于完具“瑾瑜之德”的崇拜物-瑾、瑜與人的本質關聯的一種求索和拷問。
我一直樸素地堅持著對陶瓷的熱愛。每每收藏到一件得意的藏品,或小碗、或小碟,即便是寒冬臘月,深更半夜,我也會坐在案前、床頭,撫之握之,縷析把玩,懷愛呵護,乃至遁入遐想冥思,通霄達旦,不能自己。妻子一覺覺醒來,不厭其煩的催促埋怨,皆若罔聞。
每當于此,我常常若有所悟,但始終無法參破。我不認為這是什么絕對的秘密修持,我從未企圖從而有非分的獲益,只希冀并且確實求得了心境的寧靜和超脫,猶如燥時飲冰,渴時啜露!我想,這可能就是王筱蘭老師的“無語偈”的解析,亦或為仁德大法師“常懷之,常佩之,常撫之,常握之甚至于打坐冥想時”的偈囑的契合應驗。因為瓷器不僅是“山川之精華”——它經過對瓷石坯釉配方成型的高溫熔煉,而杜絕一切天然輻射源;它又不僅是簡單的“人文之至美”——宋應星《天工開物·陶埏》云:“共計一坯之力,過手七十二,方克成器,其中細微節目,尚不能盡也”,故它更融匯了眾匠的造物智慧,賦之以多人的精神加持,也就能助你“坐馳而役萬物”,進入觀照和冥想的統一境。
在理論物理領域,我連個初級“民科”也算不上。但我覺得,唯物論只能解釋客觀現象即己知存在的事物,它無法解釋非客觀現象和未知的存在。從弗洛伊德心理學的角度看,這些看不見的世界,似乎更接近人類的本質。且我認為,人類終將自由進入這個看不見的世界。其實,人類對世界,對宇宙,包括對人自身的了解實在是太少而又太少。錢學森院士曾說:“應該清醒的認識到,人體科學研究是非常難的,就我現在的認識,也可以說,其難度是最大的,是今天科學技術里的珠穆朗瑪峰。”......更況乎無窮宇宙和宇宙物質。(注)
我不知道為什么“熱釋光”于陶瓷器物在未經x光等后天紛擾的情況下能測探它的燒成年代,但這最起碼說明陶瓷具有與外界溝通的潛在能量或某種程度的感應釋放;不管它是通過磁場的方式,還是透過量子力學概念內外的微物質或超物質包括所謂暗能量等方式,它也一定能透過這些但不限于這些方式與人溝通并影響人,且和玉、水晶等寶石對人的影響一樣、或者“異曲同工”,同時讓這些影響臻于美滿。經過人類數千年來無形的體驗證明,此種溝通和影響,大大有甚于而又有別于宇宙輻射對于太空種子所施影響之微妙。
冥思、冥想,不是夢想,也不是一般的靜思和深思,它是一種超思維的境界,一種非常禪境。弗洛伊德認為:“那些看不見的世界,無疑是人類感情的抒發地,夢就是典型的例子。夢想表現了人類無意識的欲求、愿望和矛盾,這也是自我本能的構造。”……我不知道西方人是否盡做“黃粱美夢”,但至少我承認即使是“惡夢一場”,也正是“本能構造”的“無意識的”其實也是“潛意識”的“欲求、愿望和矛盾”的表現,它受“本能構造”“無意識”、“潛意識”支配和驅使;而冥思、冥想則是不被“本能構造”“無意識”“潛意識”所支配和驅使的,而且這種“無支配,無驅使”是非主觀控制的,非意志力施加的。因而,實現冥思、冥想的無思維的“無意識境”、“超意識境”并非人人都能輕易做到,它需要通過漫長的修習。我自身的切身體驗是:最初,它還必須誠實地通過心理學上的積極想象和意識介入的有為功夫,慢慢過渡到心理學以外的消極接納、精神虛無的自然發生,進入禪定。這可能正是南禪大師南懷瑾先生的“安那”、“般那”法門中的“息”和“止息”的境界,由此境乃至入“光明定”而毓養神識;《黃帝內經》忠告,“得神者昌,失神者亡”。此修,極可與老、莊道法的“存想”“精思”有相當意義的關聯契合! ......
《人類簡史》作者赫拉利曾在多個場合表示,冥想,才是真正看清世界本質的好方式,甚至認為,沒有冥想,他寫不出《人類簡史》和《未來簡史》;他說:“相比科技工具,冥想讓我從信息超載中抽脫出來,讓我得以觀察并且思考真正重要的事情。”有不少專家承認:“冥想可以改變基因表達”,包括令保持染色體完整性和控制細胞分裂周期、決定人壽命長短的基因“端粒”延長。
英國學者威廉·布萊克在《天堂與地獄的聯姻》中指出:“同一棵樹,愚人和智者所見不同,”所揭示的就是境界差別;類同中國的“見仁見智”,只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說”,比布萊克的“‘愚人與智者’說”要博愛得多,且洞析了以大視小謂之仁,以小視大謂之智的方法論。布萊克有個四行詩:“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掌心有無限,瞬間有恒常”,所道出的物我關系與六祖惠能法師的“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頗有暗合之妙,而惠祖之物我兩忘,無我無物的境界比威廉的唯我、本我的物我觀又高出一個層次。
冥思、冥想的標準境態,最起碼是物我兩忘,超物、超我的空靈境態,至于此時的靈魂和軀體,是否會各相另有作為,甚至于異地做功,到目前為止,我不敢茍與人同而曰“是”,當更不容吹噓、造作、玄化之。量子糾纏的理論,難道還不夠石破天驚?盡管它是否與心靈感應有關我們暫不得而知。但科學和生命未知的東西太多太多;人之所懷、所佩、所撫、所握之物,與人心身的無形互動影響,肯定是存在的,更況乎人沉浸冥思冥想之中。當然,它不會像持有放射物質損壽害命那樣顯劇暴烈,而相反是延年蓋壽于隱微長效之中。瓷,不可能是一種威力無邊的法器,透瓷冥思,也不是一門通天入地的法術,它也不可能預卜吉兇,透視未來;但我絕不懷疑,透瓷冥思,即便試圖淺嘗臨驗者,都能愉悅心神,豐益修養,積聚能量,實現愿景。
(注)錢學森:《關于人體科學研究的幾個問題》(劉慧宜、涂元季據談話錄音整理)
參考文獻:《南懷瑾全集-列子臆說-禪海蠡測……》 復旦大學出版社2013翻印版
附:王筱蘭老師1964年為作者繪的仕女小冊頁